转自豆瓣影评
一部入围今年威尼斯电影节地平线单元的中国影片,让很多人开始关注起徐浩峰这个人来。在此之前,我便听说过这位神人的种种传说,比如说他从楼上跳下来毫发无伤(但不知道是几楼),也读过他写的那本《逝去的武林》,是他散见于报端的关于武林历史研究的专栏合集。后来又在采访王岳伦的时候,听他谈起过这位美院附中时的同学,说徐浩峰高中那会就整天神神叨叨,喜欢钻研些《金刚经》之类的“偏门”,更坦言是徐浩峰考上了电影学院才促使自己最后说什么也要去美国学一学电影这个东西。总而言之,是个传奇。
这次来威尼斯之前,其实便已在北影厂看了《倭寇的踪迹》,而徐浩峰本人的形象与想象中的完全不同。总以为钻研武术者,都当是虎背熊腰,力拔山兮气盖世的,但这个传说中轻功了得的神人却显得异常的儒雅,不知道的人根本不会在他和武术之间产生任何的联想。所以说,徐浩峰其人让我们普通的读者和观众对武林人士生产生了另外一种全新的认识,而电影《倭寇的踪迹》亦是如此。
电影的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主要讲明朝两个戚家军余部为了将戚继光在实战中创立的刀法流传下来,挑战四大门、开宗立派的故事。严格意义上来讲,它其实并非武侠片而只能算作是武打技击片,因为“侠义”的精神在这部电影当中是缺失的。但如果你将它归入到武侠片的范畴里来,你又会发现,这竟是一部无法归类的电影,在你以往的观影经验里,张彻、胡金铨、楚原、张鑫炎、徐克,哪怕是内地的何平都不曾拍过类似的电影。
世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巧合。就在今年的7月,陈可辛雄心勃勃的打出“科学武侠,改变武侠”的口号,最后却让自己的影片沦为笑柄。而2个月之后,相比之下名不见经传的徐浩峰就用没有一个明星出演的小成本电影完成了投资过亿的《武侠》未能完成的使命。
《倭寇的踪迹》可以说是一个奇迹,而奇迹的发生,科学是最主要的推动力之一。在以往的武侠片当中,虽然也曾经出现过对一门功夫或者兵器煞有介事的做解释的片段,但看到诸如《新龙门客栈》里巡航导弹般会转弯、能追踪的飞箭,或者在天上飞来飞去每次都能刚好落在你头上的血滴子,谁都知道,再多的解释也是徒劳。而徐浩峰则不同,他将自己多年来对武术历史的钻研都毫无保留的放进了电影里。如影、如响(根据影子和声音来判断出手的时间),只是如此简单的一个方法,竟让四大门数十名高手对一个根本不懂武功的弱女子无可奈何。至此,“科学”才实现了它应有的价值——我们追求科学的武功,不就是为了能够以弱胜强?不过,对“科学”本身不厌其烦的阐释还是拖累了电影的叙事,导致影片最后流于说教,比如那个俞大猷发明的鸳鸯阵,各司其职,一看即明,又何须多述。
“赛先生”不必多说,但“改变”却必须多谈。徐浩峰作为新导演,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但他贵在“改变”。《倭寇的踪迹》摒弃了武侠片一贯的复仇、行侠、为国为民的套路,而是通过开宗立派这样一个简单的事来探讨人类欲望的本源。击败所有对手当然是贯穿全片的线索式欲望,此外,师弟对师兄盟主之位的觊觎也是欲望,护卫首领抓倭寇立功、将一身纸铠甲换成铁铠甲的心愿更是欲望。不过,影片的点睛之笔其实还在几个小人物的身上。那几个武功不济的小啰喽奉命把几个维族歌女关进水牢,并在牢中起了奸淫的心思。为首的那一句“我们不是坏人,只是起了邪念”,也点出了徐浩峰对武林及武林人士的看法和认识。无论在电影里还是真实的武林中,都并无一个角色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坏人,哪怕是和护卫通奸的小妾也有她合适的理由。
对“邪念”也就是“欲望”的解读,是徐浩峰关注的对象。在他写的小说《道士下山》中,开篇便说药铺的店主因失恋一时失意上了翠华山,而瓜果蔬菜的清淡非但没能消除他的欲念,反而加深了体内的虚火。同样的故事发生在《倭寇的踪迹》里那位武学宗师的身上,他因妾的通奸而舍弃家业,愤而上山,却又因脑海中挥之不去的复仇欲望下山归来。他最终设下了让通奸双方两败俱伤的毒计,并在欲念的臆想里将自己仇恨的两人杀死,但在现实中,最后一刻的出手相救让他完成了对心中邪念的彻底绝杀。
邪念人人都有,练武和修道都不能将邪念去除。正如《道士下山》中那个岳王庙里的老者所说的,想要消除邪念,先要改变生活。所以在电影的最后,“倭寇”带着维族的女人牧马天山去了,而徐浩峰也同他一样,虽然最后未必胜得了正统的一代宗师,但至少已经用《倭寇的踪迹》这部电影在武侠片的“武林”里完成了“开宗立派”的目的。